跳槽新常态:求职更像是“尝试” 有人2年换5份工作
2017年的795万名应届大学毕业生中,520万人投了10份以上的简历才找到工作。其中80万人的简历,出现在50多家公司的邮箱。
和父辈不同,越来越多年轻人不再将毕业后的工作视作稳定的开始,唯一的归宿。求职更像是“尝试”。调查显示,62%的2017级应届毕业生认定自己需要“先就业,再择业”。六成以上90后大学生的第一份工作做不满1年。其中,38%的人不到半年就会另谋高就。
跳与不跳都值得忧虑。知乎上,一位两年换了5份工作的年轻人担心地问,自身是不是存在问题。右侧的关联问题里,一位28岁的青年怀疑:“我毕业6年还没换工作,是不是不求上进?”
专家预见,接下来的十年、二十年,社会将持续感受类似冲击带来的活力与阵痛。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马云对手下的年轻人说:“早晚会有这么一天,外面的阿里人比公司里的多。”盛大集团创始人陈天桥则称,盛大离职员工推荐的项目和人才,公司应该优先考虑。
一位不停跳槽的姑娘分享了大学毕业两年的经历,收获了年轻人羡慕的眼光。可她的母亲投来了大大的白眼,“这没什么好的。这么大时,我都怀上你了。”
“在我的想象里,生活不应该是这样”
从广州一所重点大学毕业后,赵旭拒绝去小城市,而是留在当地一家老企业。在公司,担任数据分析员的她每天上班只工作两三个小时,其他时间都在淘宝、聊天。有同事自言自语“要不要学点啥”,一秒后就自我否定,“算了,估计学不会。”还有人适时补刀,“学啥啊,我来了5年,不还是干这些事?”
她怀疑这份安稳的工作,“留在广州就是要拼。要是提前养老,我为什么不回家?”
不久,她选择了裸辞。重新求职时,面试官提出分享上份职位的收获,她乏善可陈。对方问她数据行业最新的动态,她张口结舌,憋不出话。有考官忍不住提醒:“社会招聘有着更高的要求,你不能像个应届生。”
“侥幸”挤进互联网公司后,她发现同事每天加班到晚上11点,午饭时嚼着外卖探讨业务问题。报到第一天,主管告诉她:“晚上7点开会。”
赵旭终于找到了“大城市的生机”。她一个月就熟悉了工作,原本生疏的专业知识全记了起来。每个周末都要加班,她感觉充实,“把第一年虚度的时间全补回来!”
和赵旭一样,向更大的城市流动,是不少年轻人毕业后的选择。国家卫计委发布的 《中国流动人口发展报告(2015)》显示,2015年,中国流动人口规模达2.47亿,相当于中国每六个人中有一个是流动人口。北京、上海、深圳、广州依旧是最吸引年轻人的都市,74.7%的流动人口集中汇入东部。这其中,90后所占比例逐年上升。
无论是前往大城市打拼,还是退守安逸的小城市,年轻人都在社交平台上倾诉着各自的烦恼。有人为了北京的户口,毅然进了机关,现在觉得朝九晚五的工作“无聊得要死”。有人被爸妈用“买车买房”诱惑回了家乡,如今哀叹“梦想去哪了”。还有人被高薪吸引去了上海,不到两年,开始哭诉“还没买房就先累死喽”。
智联招聘去年的一项调查显示,超过四分之一的大学生毕业后,感觉期望值和现实落差太大,还有近两成的人发现,自己对职场根本不够了解。
距广州106公里远的深圳,另一个女孩将自己的这些困惑告诉父母时,母亲在电话里批评她:“你为什么这么不能吃苦?”“找工作之前应该先把问题考虑好,这么快就换怎么行?”
她觉得委屈,不亲身体验,很难知道工作是不是自己想要的。收到律师事务所聘书时,她欢呼雀跃,觉得自己从小的律师梦终于实现了。她未曾想到,等待自己的是一份一周7天,全年无休的工作。
接下来的三个月,“两个月都在出差”,时常凌晨一点才赶回深圳。领导总是周末来电,突然通知开会。和朋友约好周五晚上看电影,临下班前,客户一个电话打来就要加班,她只能给朋友发一个表示歉意的红包,说自己去不了。
工作了大约100天,她彻底崩溃了。一天晚上,她陪着客户开会到凌晨3点。谈判桌上,客户和对手大吵大嚷,负责记录的她早就熬得眼睛通红。她看到自己的领导拼命按着太阳穴,还时不时对客户挤出职业化的笑容。女孩突然明白,“在我的想象里,生活不应该是这样啊。”
她辞职了。
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副院长、国家职业指导师李家华认为,工作并没有变得更难,年轻人能力也不比老一代差,“只是千禧一代物质很丰富。他们的父辈会为了养家糊口忍受工作,而这代年轻人更看重感觉和兴趣。他们没有太多顾虑,有条件勇敢地辞职。”
“工作了,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”
徐曦在香港确定第一份工作时,父亲从上海的家中打来电话:“好好干,争取稳定下来。”
电话里,她内心翻江倒海。在香港的顶尖大学,她花五年时间修完了社会学本科和硕士学位,只需工作一年,就能拿到香港的永久居留权。可她的专业很难在香港找到称心的工作。
为了居留权,家里帮她找了一份豪华酒店的前台工作。徐曦每天站立9小时,“做和5年专业学习毫无关联的工作”。同事进修的大多是两年的酒店管理专业。她们能熟练地操作复杂的房务系统,用小本子记好每一个客人的需求。徐曦总是出错,收错了钱不敢承认,值班时要他人插手帮忙。被醉酒的顾客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。主管委婉地说:“你学东西有些慢。”
3个月后返校参加毕业典礼,徐曦因为昼夜颠倒,胖了20斤,面色憔悴。同学好奇地问她在做什么,她扭扭捏捏,“酒店营销。”
《中国流动人口发展报告(2015)》显示,在中国,城市流动人口的平均流动时长为4.4年。毕业四五年后,多数年轻人将走向安家落户,或是选择离开的十字路口。
徐曦开始衡量,自己的选择是否值得。当年的大学好友基本回了大陆,香港本地朋友总隔层纱,聊不到一起。晚上排遣寂寞的最好方式,是去日本拉面馆吃碗面,有时因为工资低,只能点最便宜的。
父亲在电话里和她叹气:“不管在香港还是回上海,我们都希望你幸福。不然回来吧。”
专家李家华发现,和20年前不同,现在人们不再把频繁更换工作,甚至跨越行业、城市当成丢人的事儿。这表示国内职场日趋成熟,是不用大惊小怪的“新常态”。
“年轻人离职率高是全世界的趋势。美国人一生平均换7.5次工作。”李家华说,从经济角度上讲,第三产业占主导的发达国家,工作灵活多变,跳槽机会多是发展的标志。从个人发展角度去理解,“人们每个阶段的追求、想法都不同,不是一份自始而终的工作能涵盖的了。”
一位和徐曦、赵旭同年毕业的女孩觉得,换工作是个无所谓的事儿,因为“工作机会到处是,不难找”。第一份工作离职时,恰巧是春节,她独自一人去拉萨过了年。在旅店洒满阳光的屋顶上,她拿手机发了几个微信,投了几份简历,很快就收到了“年后面谈”的回复。
赵旭又动了换工作的念头。第二份工作半年的新鲜劲儿过去,她开始在周末加班时,羡慕朋友圈里的那些“阳光和大海”。领导确实充满活力,却也“全是套路”。“每次说一堆体己话,灌鸡汤,但最后一定有句‘虽然累,这个还是要完成’等着你。”
加班似乎没有尽头,她开始受不了。周日晚上常态化通宵,替领导草拟周一的周报,她时常边哭边整理文档,在大学宿舍群“求安慰”,然后顺手写个辞职报告。周一天亮前,再把辞职报告删了,抹把脸去上班,多擦点粉底,“开始新的循环。”
赵旭暂时没辞职,她每天浏览手机里的求职软件,打算看准机会就离开。至于新工作,“不能太闲,但也不能太忙,一定要适中。”
这是个挺难实现的目标——在中国,80后和90后占据了加班总人数的90%以上。《2016智能出行大数据报告》显示,北京、深圳和广州的下班高峰都集中在21点30分左右。
“想找一份充实又不加班的工作好像挺难。那就一直换,换到满意为止。毕竟,工作了,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。” 赵旭说。
有句话,赵旭从没和领导坦白:“工作是没变,可我对生活的认识又变了啊。”
“想想曾经骂过我的脸每天在面前晃,我坐不住”
在赵旭纠结的5个月里,同年毕业的王锐已经换了3份工作,从北京跳到了天津,又回到北京。甩掉前两份工作的理由简单且一致,“他们居然敢骂我?”
第一份工作在一家从事美食品牌营销的创业公司,他的主管是个20多岁的女孩。主管让他为一场线下活动准备物料。王锐不接受,“我的任务是线上运营。”主管当着几个女同事的面斥责他,讥讽他“眼高手低”“没担当”。
王锐很恼火,“她就比我大两岁,凭什么?”
“想想曾经骂过我的脸每天在面前晃,坐不住。”换了工作去天津,王锐找了一家规模不小的运动器材生产厂家。工资只有六七千元,还没上份高,可头衔是“营销总监”,一个人负责品牌营销,直接对老板负责,这让他很受用。刚入职时,老板和王锐吃饭、聊天,谈“宏大的商业蓝图”,王锐觉得,感觉对了。
可工作出了问题,老板拍桌子、摔手机,清晨5点打电话让他到办公室检讨。王锐觉得云里雾里,“你头一天还拿我当哥们,第二天就骂我?”
历经了一次两小时的训斥后,王锐提出了这个疑问。老板愣住了,一字一顿地说:“你要不挨着,要不就滚。”王锐也愣住了。第二天,他交了辞呈。
知道了王锐的近况,他的大学同学林沐笑个不停:“这就辞职了?单位里真正的糟心事,可不是领导骂人的问题。”
林沐毕业后去东北某省会的市电视台当记者,签劳务合同好一通折腾:党委负责人告诉他找劳务派遣公司,后者把他踢给台里的人力资源部。人力资源又说“这事儿该由你们制片人解决”,制片人刚开始说即刻处理,过了几天又说这事儿归频道总监管。
半年之后,林沐萌生退意。一次出差归来,制片人突然笑着通知他工作调动,从时政要闻调岗去民生新闻,理由是“年轻人去每个部门都历练一下”,林沐也觉得在理。直到有一天,关系不错的同事告诉他,林沐抱怨时政要闻无聊,每天盯着拍领导的话传到了制片人耳朵里,惹得制片人发了很大的火,还敲打其他记者,“不想干就别干。”
李家华觉得,这一代年轻人初入职场,适应不了人际关系有着必然原因。中国自古是农业社会,讲究“稳定”,建国后搞计划经济,强调的是“服从”。老一辈人习惯了条条框框,可市场经济养大的这批孩子,大部分是独生子女,没有兄弟姐妹,集体生活的经历也少,“有个性,不在乎规矩。”
他做过一项调研,发现75%的年轻人换掉第一份工作,首要原因都是“处理不来人际关系”。这其中,有的可以归咎于职场环境缺乏包容,也有年轻人确实不成熟,“需要学校和单位做情感引导、职业教育。”
不少雇主同样头疼。相熟的企业家和李家华抱怨,批评了新员工几句,人家当场摔门走了,“再也没出现过。”
李家华试着从年轻人的角度解释:“过去都用科层制做企业,管得越严越好。现在互联网化,你得学会平等。”企业家颇为不屑:“我花钱养的员工,都不能说两句?”
离开天津那天,老板来给王锐送行,多塞给他一个月工资,请他吃了饭,两人聊得很开心。老板说:“就这么走了,不觉得可惜?”王锐觉得,曾经失去的尊重感又回来了,真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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